“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难留。”这首情真意切、婉转凄美的二人台曲目《走西口》,在内蒙古中西部妇孺皆知,很多人便能张口唱出来。唱腔优美极尽抒情之能事的二人台是土默川上飘荡的天籁之音,是走西口先辈们的亦歌亦哭的血泪心声,演绎着生活的酸甜苦辣,诉说着生活的悲欢离合,向往着未来的幸福美好。
二人台是走西口这一移民大潮卷起的艺术浪花,是蒙汉各族人民交融的文化结晶。浸透着先人们辛酸血泪的走西口,是明清以来直至民国初年我国北方地区的重要移民活动。为了躲避灾荒谋生糊口,山西、陕西、河北等地的灾民穿越长城关口,来到内蒙古中西部谋生。走西口这一移民潮带来内蒙古西部的繁荣与发展,促进汉族和蒙古族交往、交流、交融,形成了独具魅力的文化艺术,产生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风俗习惯。清咸丰年间出生于土默川农村的云双羊,是二人台艺术的创始人之一,他就是一位蒙古族民间艺人,蒙汉兼通的云双羊不仅能唱蒙古族民歌,也能唱码头调、地方小曲儿。我注意到,二人台表演名家有的是晋陕冀走西口人的后代,也有世世代代在土默川生长的蒙汉各族艺人。
二人台艺术流行于内蒙古中西部和山西、陕西、河北三省北部地区的民间。以呼和浩特为界分为西路二人台和东路二人台,形成于民国初年的东路二人台历史较短,这里重点说一说西路二人台。关于西路二人台的诞生地争论不休,晋陕蒙不少地方都想把二人台的诞生地争到自己的家乡。这种争执其实意义不大,二人台是走西口先辈们共同的智慧结晶,在一代又一代的传唱中二人台从曲目、内容及艺术表现形式不断丰富和繁荣,一代又一代的表演者使这一民间表演艺术不断趋于完美,不能把二人台的诞生和起源归于一人或一地。山西的山曲也好,陕北的信天游也好,在土默川地区融合产生了二人台这种艺术,不断丰富繁荣充实,又在口里口外广泛传唱,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就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样,二人台因其诞生于最基层的乡里民间,有着丰富的交流融合和繁荣发展的机会。想一想,约在150多年前的清咸丰同治年间,在土默川农村人们干完活后如何休闲娱乐,只能聚在一起漫无边际地聊天,土默川农村管这叫“打塌嘴”。聊天聊到高兴处便让有才艺的人表演:你会陕西的信天游,他会山西的山曲,我会蒙古族民歌……在南腔北调的才艺表演中,在互相表演学习的过程中,形成了二人台的独特的“打坐腔”,表演者信口开河即兴便来,现编现唱现蒸热卖,你一句我一句,怎么高兴怎么唱,这是一种随时随地便可以起兴歌唱的艺术,可以对着漫山的羊群唱,可以对着烂漫的山花唱,可以对着辽阔的旷野唱。打坐腔可以溯源到清乾隆年间的蒙古族坐腔,即围坐在一起人们在扬琴、四胡等的伴奏下即兴演出。
打坐腔是生长于最底层民间的原生态清唱艺术,“打”就是“表演”,“坐腔”就是坐在炕上清唱。坐在炕上不穿行头不打脸子化妆,有一副脆生生的好嗓子就可以尽情歌唱。炕上地下挤满了人,家里院里也进来了人,为了让观众看得见,唱的人就站起来尽情发挥。打坐腔最初是一个人表演,后来发展为一生一旦或一丑一旦的二人表演。最初打坐腔没有弦乐伴奏,土默川的人们称这种清唱为“干炸山曲”,后来先有了三件乐器伴奏:笛子、四胡、扬琴,后来有了四块瓦。四块瓦最初是因陋就简的四块瓦片,后来用快板替代,成为二人台不可或缺的伴奏乐器,除了伴奏四块瓦还能起到指挥和领奏的作用。不少二人台演员以擅打四块瓦著称,在艺术实践中发明了单击、双击、单手连击、双手连击、单击单轮、双击双轮等四块瓦演奏技巧。土默川地区管笛子叫“枚”,吹笛子叫“哨枚”,四胡也称作“胡胡”。我小的时候就见过村里的人们你拉胡胡我哨枚,打响快板弹起琴,很快就能红火热闹起来。
把打坐腔成功推向舞台表演成为独具魅力的二人台艺术,土默川的民间艺人云双羊功不可没。既熟悉蒙汉民间歌曲又能拉丝弦会打坐腔的云双羊,对蒙古族传统演唱形式进行大胆创新,吸收民间社火中踢股子和跑圈子的秧歌表演,在演唱中使用乐器伴奏,乐器发展到二人台四大件。演唱内容也逐渐丰富,除用汉语演出外,还首创用蒙汉两种语言混合的“风搅雪”形式演出。在打坐腔的基础上,云双羊最早尝试一丑一旦的“化妆表演”,旦角逐渐由男扮女装过渡到由女歌手担任,并最早组成“打玩艺儿”的小班演出,使二人台表演形式定型化,受到了群众的喜爱。在云双羊的创新推动下,二人台艺术逐渐成熟并走上舞台,深受蒙汉群众喜爱的“老双羊”成为比较公认的二人台创始人。
打坐腔的表演者手里,最初的道具是一把苕帚或一杆烟袋,到后来发展到二人台舞台表演才有了扇子、手绢和霸王鞭等三大道具,所以群众也称二人台为“玩艺儿”。扇子可能是受陕北信天游的影响,后来成为二人台表演的重要道具,一般为旦角所持,所以二人台的旦角也称为“抹粉的”。演员通过扇子的开合、前飞、后抛等技艺“玩”扇子,将扇子功夫和舞蹈动作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千变万化的扇子功从玩扇子的动作上看有垂扇、翻腕扇、撒扇等,从扇子的形态上看有荷花扇、换花扇、扑蝶扇、戏水扇、十字桃花扇、凤凰单双展翅等,技艺高超者可以表演用扇子接物等。云双羊的高徒樊六对二人台扇子功的贡献颇大,在樊六的手中扇子像活了的蝴蝶,千变万化翩翩起舞。樊六发明的扇子表演技艺,后来成为二人台教学中的主要内容。
二人台里的手绢表演是受东北“二人转”的启发引进的。新中国成立初和刘银威一起进京演出的刘全,是扮演《走西口》中玉莲的男旦演员,他向进京演出的东北二人转演员虚心请教,学习了转手绢的表演,并把四角手绢改为八角,八角手绢用手指顶着转像旱伞,立着转像车轮,刘全还创造了前出手、后出手、大出手、小出手等动作。一代又一代二人台演员不断摸索完善,通过扔、顶、转、传、抛等多种技巧,使得原先小小手绢变成了满台飞舞吸引观众眼球的活道具。
二人台道具里的鞭,又称作“霸王鞭”,一般为戏中丑角所持,所以丑角也称“滚边的”。这种霸王鞭其实是口内和其他内地的一种民间舞蹈道具,在长约一米的木棍、竹竿或藤棍的两端各开几个小洞,穿上数枚铜钱。演出时随着舞蹈节奏以鞭的两端碰击身、膝或肘发声,在明快的节奏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所以打霸王鞭也称作打连厢、打花棍、浑身响。霸王鞭流行于皖、鲁、苏北等地,也流行于北方地区,如甘肃省嘉峪关市就把霸王鞭社火表演列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陕西省榆林市也流行着“榆林霸王鞭”,在春节闹秧歌时演出。
霸王鞭成为二人台的道具之一,我觉得也是民族交融和文化交流的原因。二人台表演艺术家刘银威借鉴其他剧种的把杖技巧,将二人台演出的霸王鞭从一根发展到两根、三根,并创造出霸王鞭花式打法。像我们邻村五申镇南窑子村的七八十年前有很出名的王在山二人台小班,王在山发明了纸鞭后来改为绸鞭,王家戏班的鞭艺在当时在土默川非常出名。经过几代艺人的积累和发扬光大,二人里霸王鞭的打法有上、中、下即头、腰、脚三路之分,有凤凰三点头、倒踢剪子股、风卷残云、苏秦背剑等精美的技法。
经历了几代二人台艺人的艰苦努力,带着泥土芬芳的二人台艺术绽放出了独特的艺术魅力,深受同样带着泥土芬芳的乡野百姓的喜爱。想看载歌载舞热热闹闹的“带鞭戏”吗?有,《打金钱》、《挂红灯》、《打连城》……一个比一个热闹,上世纪五十年代二人台艺术表演家刘全参加全国民间音乐舞蹈会演,演出的带鞭戏《打金钱》一炮走红,刘全和刘银威还赴朝鲜为抗美援朝的 战士进行慰问演出;想看唱功扎实委婉动人的硬码戏吗?也有!《走西口》、《探病》、《下山》……一出比一出精彩,刘银威和班玉莲合演的《走西口》上世纪六十年代拍成电影走向银幕,老艺术家樊六饰演的《探病》里的“刘干妈”幽默诙谐,老舍先生看完他的演出后,赞叹这是他在华北地区看到的最为精彩的老彩旦。
过去二人台是有钱人消遣解闷的地摊戏,被视为下九流的老一辈艺人们受人欺凌尝尽辛酸。正是这批热爱二人台艺术的老艺术家们把火种保留了下来,新中国成立后各地出现了大量业余和专业的剧团。那些已逝的老艺术家们像走西口的先辈们一样尝遍艰辛但不惧艰难,为后人留下了最低层的不屈的声音,鼓励着后人决不向命运低头,要昂起头来去追寻美好的生活。
和所有的传统戏曲一样,如今二人台的演出舞台也在衰落,从演员到观众的数量都在萎缩。但不管如何,我相信二人台不会消亡的,它那流畅的旋律仍然受到年轻一代的喜爱,那陪伴我们成长的熟悉的旋律和歌声因为植根泥土,当春风吹来的时候就会像“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的野草一样在天苍野茫的敕勒川上滋长,在鸡鸣相闻的口里口外荡漾。(部分图自网络)
殷耀国学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