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抒发隐逸思想之外,描写世俗生活也是这一时期岔曲的重要内容,在其中有着比较重的慨叹世风日下的思想。
由于这一时期(咸同间至民国)中国的社会历史的“末世”情境,人们,尤其是处于“首善之区”的人们,在不断地被外敌侵犯而渐失天朝大国的优越感之后,对人心的堕落慨叹无极,但是谁都没有办法去改变这种现状。事实上当时中国的社会也确如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末世一样混乱而不堪,也许比以前的末世的程度还要更加深刻一些,毕竟这次除了内忧之外,还要加上外患,被外洋诸强联合地入侵,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中国也首次必须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就是一向以天朝大国自居的中国已经落后于世界太远并必须为之付出太
沉重的代价。
从旗籍子弟自身来说,此时大量旗人家庭的衰败与旗籍子弟的日益游手好闲成了鲜明的对比,市井游民与流氓无产者对社会的混乱日益加深,腐败发展到骇人听闻的程度,农民起义接连不断,赋税增多世情日益险恶,这些都使市民尤其是旗籍子弟抱怨不停,牢骚满腹。从现存的一些岔曲资料中可以明显地看到他们对于社会现实是多么不满,如《友不可交》这支岔曲写道：
友不可交,入网难逃。兴崩拐骗,六眼儿萨猫。只落得叫苦连天,少皮无毛。(过板)君子人耐时守分都睄破。最苦是、出年少,不读书、不受教,吃喝嫖赌全都好。狐朋狗友日日交,一派奉承戴高帽。酒馆茶轩坐上席,二弟三兄齐耍笑。交过半载弄机关,小小的输赢往里套。灌铅骰子转心盒,一输就是几十吊。花街柳巷去调情,只说你是风流貌。帮着吃喝还闹虚,大家快乐多欢笑。花了银钱说你雏,弟兄又把皮来臊。打街骂巷闹毛包,揎拳掳袖胡言道。都说你是美英雄,字号哥儿们谁不哨。喧闹官司有大情,霸道横行(卧牛)成日里闹。闹出事来都一溜,窝着那头儿把你告。亲戚不敢惹,父母骂不孝;妻子两眼泪扑簌,弟兄姊妹全无靠。渐渐的家私不像先,田园卖尽把价儿掉,各样的东西踢弄光,串遍了房檐儿住破庙。妻离子散两眼黑,这般苦楚谁知道。大哥无处里找,二哥无处去告。到此时忍饥受冻成了乞丐,才知道悔不当初把好学。
这种是带有很明显的劝善倾向的岔曲,也颇能看出当时社会的混乱。还有的岔曲并没有这么强的说教性,只是从客观上描写、记述了当时的情况,也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如小岔曲《衣裳名》：
鄂林袋出征,马褂子扎下连营。四块瓦儿祭起一口钟，军机坎儿布衫儿汗溻儿上走龙。（过板）主腰儿坎肩儿点上套裤炮,袍子夹袄又把残(卧牛)残生命送。有个不怕死的光棍套,代领着皮袄搭胡桑尽斗篷。
把当时的各种衣裳名收集了不少,无论是正名还是俗名,有很多都是他书不见的。又如《善扑营》:
虎势熊风,眼大眉浓。身高膀阔正年轻,因此上本旗保送善扑营。(过板)绊子巧手快腰活桩儿稳,又搭着保养操持(卧牛)齐砖拧秤。你看他练成举鼎拔山力,定带皇家的孔雀翎。
对于语言学、历史学、民俗学等,这都是非常难得的史料。
如上所述,岔曲自形成以后,经过了以《霓裳续谱》为代表的“承明阶段”,以《白雪遗音》为代表的“启清阶段”,俗曲中占据观念上的最高峰的位置的“繁荣阶段”这三个阶段,岔曲从产生到繁荣的脉络是很清晰的。
事实上,岔曲在如上述兴盛发展的同时,又发展出了两个支流,一个是“御用”,一个是“极雅”。虽然无论在什么时代,“大路”的岔曲都占据了主导地位,但是这两个支流在俗曲史上的地位的重要却比在现实中的影响大得多,故带论如下。
所谓“御用”岔曲指得就是以《升平署岔曲》为代表的为帝王创作并在皇宫内演唱的岔曲。《升平署岔曲》引言说:
(岔曲)嗣后流传宫中,高宗喜其腔调,乃命张照等另编词句,由南府太监歌演。尝于漱芳斋、景祺阁、倦勤斋等处聆之,盖室内均有小戏台,颇便演唱此类杂曲也。至同、光时,慈禧后尤嗜“八角鼓”曲词,曾命内务府掌仪司,挑选旗族子弟擅长此道者,入宫授太监演唱,名曰教习,赏给升平署钱粮。岔曲则仍依旧本演之。
可见,在乾隆时,宫中所用岔曲曲本(实即《升平署岔曲》所收之岔曲)与外界所用是不同的。但是在格律上也许不应有太大出入,而从曲词的修辞笔法来说,却与外界的岔曲大大的不同。这种不同,如果统而言之,可以用雅俗之别来形容;但是如果细究起来,却不是这么简单。
首先,御用岔曲确实比外界岔曲要“雅”,这一点无庸置疑。不但御用岔曲没有外界岔曲那些白话类的作品,就是和写景叙事这些外界岔曲较雅的部分相比,御用岔曲也要雅驯许多,如下录西湖十景之五《曲院风荷》:
花气风香,水波不扬。红衣翠盖,照灼云裳,一队队,游子青骢系绿杨。背负栖霞丽,金灿灿,三楹敝屋列溪塘。东建迎薰阁,面面皆绮窗;阁倚望春楼,一览胸襟畅。西复道,接重廊;临大堤,云窗月户映垂杨。叠石引清流,盘旋半隐藏。万柄红蕖,香浮白玉堂。金沙泉湛碧,曲院枕莲塘。一段香清、清凉生簟,静荡荡,花气袭罗裳。昼阴碧沉沉,小院深深夏日长。虚堂临水立,四面枕湖光,薰风拂,水生凉。晚霞澄锦照,醖作芙蓉万斛香。西泠风露晚,荷花水畔好徜徉。红妆艳,绿盖张;锦裳薄,怯新凉。柳色阴浓处,万柄高擎掩镜光。露浥翠盘乘,波心水亦香。画舫采莲谁氏女红妆?清波逐,兰桨荡,翠袖迎风卷,惊醒鸳鸯叶底藏。楼台倒影花光掩,六月西湖锦绣乡。
与上文所引的那些外界岔曲相比,《升平署岔曲》无疑要雅驯得多。也许就是因为宫中的岔曲太雅,不能传流于世——在后来的外界岔曲中几乎看不到御用岔曲的影子,当然,此种岔曲的格律和后世岔曲不一样也是一个原因。
或许有少数御用岔曲对外界岔曲有过影响,如《升平署岔曲》中的《左右修竹》一支:
左右修竹
绿竹绮绮,一带整齐。千竿修影密还稀,报到平安把凤尾题。满林中,常引薰风消夏暑,惊动得,清雅人安设枕簟,摆列琴棋,烹茶酌酒,吟咏些新(卧牛)新诗句。爱的是,虚心劲节尘俗少,文质彬彬君子宜。
在外界岔曲中变成了如下的样子:
赞竹
绿阴猗猗,一带整齐。千竿修影密与稀,报道平安把凤尾题。(过板)满林中,常引薰风消夏暑,惊动得,清雅人,安设枕簟,摆列琴棋。烹茶酌酒,吟咏新(卧牛)新诗句。爱的是,虚心劲节尘俗少,文质彬彬君子宜。
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动,只是把第一句的“竹”字变成了“阴”字,这大概也是为了符合后来赞赋类岔曲“赞某不露某”的体例吧。另外如《渔家乐·明亮亮中秋月》也成了后来单弦八角鼓中“荣派”的代表岔曲。
选自《清中叶至民国北京地区俗曲研究》，第三章岔曲
作者徐德亮，蓝天出版社年1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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