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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谷川
文/李建学
石谷川是元龙一个不大的村庄。
从名称上来看,石谷川应该有石头有山谷也有川道。
石谷川的灰瓦民居成条块状静谧在渭河峡谷北岸的山脚下。大石头没几个,小石子随处可见;村后靠山的陇海铁路上,密实的道砟石走进去总会咔嚓咔嚓响。渭河谷地的川道都不咋开阔,石谷川平地更少;据说因为河流不断改道,近百年来有不少良田被洪水吞噬了。
不足百户人家的石谷川,早年有三处村落。村西南逼仄在铁路与大山之间的自然村,有一个很元龙的名字——水沟下(ha)。
在元龙,都把地名或村名后面的“下”字读作方言“ha”,有位置的意思。比如母亲娘家的村子叫井儿下,还有石谷川东边的小村码头下、甸儿下等,朴素明白。
水沟下是一个仅有二十户左右人家的赵姓村庄,我的小姑就在这个村里。少年时经常走动,对这个时常被火车震得脚地晃的地方,比较熟悉。村里有一棵老槐树,元龙车站东移到村头;老槐树犹如一本书,写满了往事。
作为村庄主体的石谷川,农家小院大多坐落在渭河与铁路之间的狭窄沙土地带的树荫里,高姓人家占绝大多数。在村庄东北怀抱着铁路的大山高处,残存过一个险要的土堡;约十来户人家,雄踞成另一个小山村,叫做石谷川“坪上”。
“坪上”也是一个元龙味道十足的名称,一般指高出主体村庄几十甚至几百米位于半山腰的民居。比如石谷川渭河对面人口众多的桑渠“坪上”,也叫堡子上;旧时代兼顾躲避洪水和匪患的双层功能。
石谷川“坪上”人家不多,却有过元龙曾经顶尖的两个大户之一——“高家”的老宅。民国年间的“高家”不仅富甲一方,听说其子弟中出过黄埔军校的学生。仅此一条,在元龙乃至渭河两岸东西百里的村庄,差不多空前绝后。对此我有疑虑,猜想应该是国民政府年开办在陕西凤翔的黄埔军校第七分校;该校后来迁到西安韦曲镇,据说是黄埔9所分校中培训营级以下军官最多的一个。疑虑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凤翔距离元龙多公里,韦曲也不太远;二是穷乡僻壤的元龙历史上没出过太大的人物,“高家”子弟可能不算正宗的黄埔生。
人民公社时期,石谷川大队下辖3个农业生产队,西头的水沟下是3队;东头高就的“坪上”是1队,中间的石谷川才是2队。包产到户以后,生产队更名村民小组,组织结构没啥变化。变化最大的是“坪上”的民居不断拆迁,多年高高在上的堡子,不见了。
新世纪以来,我对儿时就有点好奇的石谷川产生了兴趣,当然是“高家”。我很想深入了解这个传奇家族的兴衰经历,积累小说素材。只可惜对石谷川并不熟悉,这件事至今一厢情愿,就连“坪上”也没去过。
就说石谷川吧,走进人家也就有数的几回。多为路过,早年搭货车从东边的葡萄园火车站顺铁道步行回元龙李家沟,当然走过石谷川的炊烟;长大了骑车子穿过村前的沙子路,到下游的几个村子里去走亲访友,要从石谷川的鸡犬声中穿行;后来离开元龙出来上学和工作,偶尔坐火车回老家,必须通过石谷川村后的铁路。
在石谷川,不同时段相处过五六位中学同学。初中一位同学有家传医道,工作后我还去拜过年。年吧,姨家的表姐嫁到石谷川,现在已是几个孙子的婆婆了,我却没有到她家去过。也就是说,对石谷川的印象,浮在表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暑假,读完初二准备升入初三的伏天;偶然的机会,我被母亲托人塞进副业队,在铁路上卖力气。一个多月搞副业的日子,石谷川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那些年不流行打工一词,搞副业也是农业社遗留下来的说法。我们每天在铁路上干10个多小时的体力活,工价一块五;扣除包工头的抽成和税款,我能拿到一块一毛多。上工的第一天,就在石谷川的铁道上,突击换钢轨。
换钢轨全是人工操作,最要命的是必须在规定的时限内完成。当时的宝天线只有一条行车道,东来西往的列车行走的间隙有限,做不完就会造成重大事故隐患。工长十分严厉的警告:列车掉道了,枪毙责任人。
民工天不亮从四面八方的村庄集中到养路工区的院子里,包工头点名后,工长讲话并按照领工员职责分配任务。完了我们涌到站台上,在确定的时段乘坐轨道车直奔施工点。到位后,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几节很小的轨道车抬出路面;领工员在施工点两侧放置好安全岗,大家拿到工具,听过施工要领讲解,就在几名养路工的带领下分班在边上等。我们等来来往往的列车通过,等东西两头十几里外车站发出的施工信号,在规定的时段内替换掉旧钢轨。
时间一到,领工员吹哨子发令,近百人呼啦一声抢上铁路。民工两人一组,先用半米高的螺丝把松开固定钢轨的螺帽,再用羊角镐拔出道钉。一根钢轨所有的固定装置都清除后。大家按照规定动作面对面蹲在钢轨两边,双手紧抓钢轨,随着号令一起发力,竟然把那么重的钢轨“抓”下了路基。接着如法炮制,再把路边备好的新钢轨“抓”一根回来,摆上原位置固定。全部工序做完,看着质检员提“道尺”逐一测试合格,才算完工。
几根钢轨换下来,慢慢熟练了,也不害怕了,感觉铁路工人的技术并不复杂,也没有农活累。在吵吵嚷嚷的民工队伍里,我算年龄最小的一个;虽然几次被领工员以不信任的口气责难,好歹没有被清退。干到第三天,我已成为机灵的熟练工,因为受到夸奖有点忘形。
一位白发苍苍的技术员说:“年龄小有啥可说的?我十三岁就在铁路上挣饭吃了。”标准的河南口音,瞬间让人脸红。
那一年,我过了十五。
在石谷川那段铁路上,少年的我老成了许多,激增不少见识。
第一个发现,铁路工人跟民工是天壤之别。工人戴帆布手套穿劳保皮鞋还有雨衣,我们一无所有很容易受伤。中午吃饭的时候,轨道车定时给工人送餐;我们三五成堆坐在旧钢轨上啃自带的干馍,口渴只能跑到铁路桥下的小溪边想办法。工人大多动动嘴,我们必须出力流汗,还不免挨骂甚至被清退。
第二个体验,在烈日和暴雨下。换钢轨到第七天正午,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所有的民工浇了个透心凉。那天冷得直打哆嗦,我终于相信三伏天能冻死人的说法了。暴雨过后又是慷慨的烈日,没有雨具的民工第二天就病倒了七八个。那天在全身打冷颤连螺丝把都抓不稳的赶工过程中,在领工员的叫骂里,我不时地想起语文课本中的《在烈日和暴雨下》。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中的一段描写,通过祥子在烈日和暴雨下的遭遇,写人活着的不容易。虽然在新社会,我身临其境。那天的暴雨下过一个多钟头,路边的石谷川隐约在雨雾里。对暴雨我没觉到多难熬,等到冷得牙齿不停打架,等到有人死命的往石谷川场院的麦草垛子里钻,才意识到炕眼里渗出来的柴烟,都有家的温暖。
第三个感受,钱比命重要。钢轨换毕了,新的任务是在弯道处的路基上做加固工程,再把沥青浸泡过的木质枕木换成新式的钢筋水泥构件。加固工程要在运行列车的钢轨下面依次挖出深两米的长方形土坑,掏掉成年渣土,换上三合土。三合土就是一层沙子一层石灰一层黄土,层层铺设10厘米再夯实;直到土坑回填至道砟石水平,才能抽掉钢轨底下的旧枕木换上新构件。做加固工程,只能蹲在坑里用锯过木把的十字镐和铁锨挖掘。有时候逞能,列车在头顶上缓慢通过也不出来,就躲在坑里。我那时爱看领工员手中挥舞的信号旗,能指挥火车不断减速。第一次换枕木,多斤的新构件,绑上绳子4个人用撬杠抬。领工员喊一二三大家齐发力,毫无经验特别是缺乏耐力的我,一下子被压趴倒在道砟石中。根本来不及喊疼,同组的伙伴已经在骂我不像个男人了;只能挣扎着起来,拼上命再抬。换枕木的活做了20多天,我也熬成了一个经得起摔打的男人。直到今年奔波在治疗膝关节病的路上,才想到年轻时不该那样挣命。其实出力流汗不算个啥,我还流过血。在钢轨下的土坑里,有一回十字镐划过头皮,血流到眼睛上才感觉到疼。领工员不让干了,简单包扎后就坐在边上看别人干。开学前一天我没再去副业队,母亲后来领到的工钱是40多块。整个八十年代,元龙中学的学费每学期都是2块钱。我在铁路上挣到的钱,比一名专科毕业的年轻老师月工资都多。
三十多年来,每次坐火车走过石谷川,都能想起自己亲手换过的钢轨和枕木,想起烈日和暴雨下的经历。
这些年为写作“强说愁”,喜欢回味童年时听到“高家”的那些传说,喜欢丰富石谷川“坪上”的记忆,喜欢想象这个大家族曾经骡马成群的日子。想他们的奋斗经历,想“高家”四五代人的爱恨情仇,想把那些零碎的故事演绎成时代图景,作为元龙值得流传的记忆,给后人听。
年清明节回老家,元龙镇顶级的花椒和苹果商请我到底川去喝酒,没想到叫来了石谷川的两位主事人作陪。席间说起“高家”往事,我顺便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他们希望我来写,也说到几位健在的老人。不久见到“高家”的小辈外甥——我一位当中学校长的高中同学,他甚至推荐了必须采访的知情人。那个叫做“如儿”的半老汉,童年一起玩过几回;在邻居的嫲嫲婆家,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他是老人的内侄,来走过亲戚。
想着过两三年退出实职,就到石谷川去走走;试着搜集一点资料,为梦中的小说做些努力。谁知突如其来的膝关节病,让我的想法再次悬在空中。
作家杨胡平在摘花椒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