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深了,突然懊恼起来前几日还在纠结为何迟迟不见冬的踪迹。
昨日便开始了大幅度地降温,呼啸而过的风猛烈地吹打着窗户,
冬天仿佛要郑重地告诉我:它来了。
隔壁的邻居在建新房子,落基在一处山脚下,
后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左边是另一户人家,住的还是八九十年代建成的瓦房。
那一户的主人是退伍的老兵,是这个村落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子女都在外成家,他和老伴守着他们的房子。
房基的另一面是一片竹林,竹子自我幼时就长在哪儿了,感觉也上了年纪。
它们不像刚生长的竹子一样枝叶繁茂,风吹过,也听不见“沙沙”的声响,
只能看见它们随风摆动,像一个个风雨飘摇中的老人。
房子已经建好第一层了,刚封顶完毕。建房子的材料还一如既往是红砖,
有些烧得精致些,整块都像晴朗天气时的落日一样火红。
有些烧制得较为粗糙,就会有那么几部分总是显得有些泛白。
但是总体无伤大雅,放眼望去,新房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红色模型一样。
冬日里,卡车又拉来了一车的红砖,它们是第二层的材料。
村落里房子代表脸面,哪户人家的房子更高大更显得气派高贵,人看人的方式就是如此世俗和简单。
中国人把房子看得很重,重到是压在心里的一块巨石,只有房子真正添砖加瓦的落成那一天,心里的那块石头才从心里重重地矗立在这片土地上。
我们家的老屋,也建在一座山的山脚下,出门左拐沿着屋后的山间小路一路向上走,
就到了山顶,那是桉树遍地生长的山岭,此外还长有松树,各类果树以及不知名的野树。
老屋是老一辈用自己的地与别人的地置换的,在大家都没有太多金钱的日子里,土地和树木就是各户人家最值钱的财富,是整个家族的家当。
没钱自然是买不起红砖,只能砌泥砖,一块泥砖大抵是红砖的三倍大,米白色的泥砖,也许是黄泥和白泥掺和在一起而成。
泥砖房是一个时代的标志,以泥砖为墙,内侧再粉刷一层白石灰,房顶由泥烤制的瓦片在木头横梁上排列成人字状,方便排水。
这就是小时候住的老屋,老屋留给我的印象不多,只隐约记得曾打碎了一桌的碗碟,
被呵斥之后跑到老屋背后哭泣的场景。那一刻,我觉得它是我的依靠。
后来老屋就被拆掉了,外墙开裂了,没法继续住人。
我们家开始建第一栋红砖房,那是零几年的事情了,我也记不得具体年份。
父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都还不够建一栋红砖房,我记得那一年房子还没建好就停工了,讨工钱的人天天到家里来。
家里的人包括我像玩捉迷藏一样似的躲在各处,我就躲在别人家的鸡圈里,透过门缝看那些工人讨钱的身影。
大约所有的声音、天气、场景、人物都在人的心底有天生的响应,
很多事情即使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但是还是会记住,一直到十多年后还历历在目。
父亲四处借钱,却四处碰壁,直到接到了那个退伍老兵头上,终于勉强凑够,这都是后来他们同我说的事情了。
手头宽裕的人家,一般建的房子都是一厅带几房,这也是那些年里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把房子设计成一排,并没有客厅。
现在看到别家建房,过去的记忆开始走了进来,走在我的脑中,一帧一帧地放映。
父亲的第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陪着他守护了家人十几年,也看着我从小屁孩长成大人,尽管一直都没有装修,没有别家房子那样华丽奢华。
但是它同样挡住了多年的风雨雷电,最终像一个人一样老去枯萎,渐渐沉睡。
现在看到建新房时,好像现实与过往重叠起来,我能看到当时父亲面容上的欣喜欢愉,一块一块叠起来的红砖,一面一面透红的墙,那是一个家最初的样子。
不同的是,可能父亲脸庞上多了几分忧虑,没有足够的金钱支撑起一个男人的底气。
房子也是压在父亲心口上的那块巨大的石头,在颤颤巍巍中缓缓下落。
添砖加瓦的意义,也许在于要有一个归宿,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有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